“这里的冬天只是让手指感到疼痛和僵硬，其他地方并没有让人厌烦而不可忍受的冷。山境又比昨日更加疏远。要不是树上早就光秃秃，破天荒地连续经过三只瘦长的犬，脚步缥缈得真让她听来恍如落叶，从多远的地方卷来这伶仃的叶子？风像是有了不透明的颜色，让她越来越看不清前头的路。这时候，走路变成了一件顶严肃的事情，过去的轻快通通离开了身体，只有费力地迈稳每一步、攥紧手里的物件，才能抵达那小小的避风所。”
如果以这一年的经历为素材写一篇小说，大概应该这样开头。大西北的漫长冬天，用风和沙欢迎远到的客。
在北方漫长的冬夜，被颗粒分明地“抛”到很现实的现实中，才会让人慢慢慢慢地，开始重新严肃地走路，严肃地生活。作为支教对象的黄土上的娃娃，相比于当作传授知识的对象看待，我更愿意花心血还原出他们作为人的鲜活的一面。
都说一个班级就是一个微缩的社会，通过观察一个个班级，我看到娃娃们处在前现代宗族论边缘的那种分裂。那种感觉像是被织在一张网上，一张粗藤结得结结实实的黏黏糊糊的网，不会掉下去，也苦苦挣扎着起不来。现在这张网的绳结正一处一处断开，只要是有勇气往下看的人，便时时处在坠入深渊的不安全感中。
我资助了一个女生，幼年丧母，小学时父亲又不幸离世，寄养在六爸家中，从小就每天承担繁重的家务。经历了负重一万斤的童年，她渐渐爱上写作和长跑，见到她时，她已经因为体育特长获得了参加上海游学的机会。
一年的相处中，我资助她进行专业训练，陪她治疗腿伤，辅导她的文化课，也交换彼此的人生经历和成长心得。这一段努力最终迎来了结果。她在特长生考试中，取得了全县田径第3名的好成绩，文化课成绩也过了线，收到了西吉县第四中学的录取通知书，这在当地不到三分之一的中考升学率的情况下，已经是让我惊喜过望的成绩。特长生考试刚结束，她就给我打来电话，我们两个又隔着屏幕喜极而泣。
比妥协更可怕的是装作妥协。一年的时间也算够长了，却仍然让我茫然和不甘，撕扯自我最大的分歧是：教育究竟是因顺还是泯灭天性，是带来解放还是协同规训？
在一天天的教学中探索，渐渐就明白，娃娃们在过往的经验中，与“学习”一词相关的现实和情感体验往往是负面的，这是出于当地教育资源和理念诚然较为落后的缘故，致使他们接受的教育形式几乎都以严厉的说教、苛刻的惩罚为主。这时候，想要让他们重新对课堂产生兴趣，甚至爱上课堂，就要花成倍的力气。
好在经过不断的坚持，默契也好，深层次的链接也罢，总之在看不见的地方，一把锹轻轻扰动了古地层，曾经被厚重的声浪倾轧和覆灭之下的小小豆粒，奇迹般地仍未粉身碎骨。回过头看，庆幸自己凭着本能，没在那钢筋铁板的暴力上再跺两脚，只在万般偶然的试探中，把唤作“天性”的苗上的附骨之疽轻轻抚去。我也终于明白：只要不死心，改变是肯定有的。不说别的，我的努力让这些娃娃更喜欢上学，让他们把课堂、把校园看做充满快乐幸福的地方，这就是我想做，也做出了的改变。
“让未来照晤，让春色迎着大地铺展，让人成为人。”临行的自勉，终于在一年后落笔了长卷。
常怡然（2024级中文系研究生）
